新规让校园欺凌防治有规可依

　　新规让校园欺凌防治有规可依

 

　　一声“娘炮”的杀伤力有多大？它不会在地球上引爆一枚原子弹，却会在一个青春期孩子的内心掀起海啸般的波澜。

 

　　最初被称为“娘炮”是因为他的嗓音。按理来说，正上初二的李成（化名）应该已经和周围的男同学一样，拥有一副带有磁性的嗓音。可偏偏这预想之中的变声期迟迟未到。

 

　　不知是谁起的头叫了一声“娘炮”，这个绰号从此成为李成想甩也甩不掉的标签。渐渐地，他似乎丧失了自己原有的名字。李成开始回避与同学的交往，球场上也再难看到他的身影。老师问起来，同学们只说“他不爱打球的，娘娘的”。

 

　　一传十，十传百。直到一天这句“娘炮”从班上女生的口中说出时，李成没有再忍住。那天，这个身高近1米80的大男孩趴在教室的桌子上哭了。

 

　　这件事发生在几年前东莞的一所私立中学，李成的班主任冯老师（化名）回忆起来依然印象深刻。那天在冯老师的办公室里，李成眼中的泪还未干，委屈又不服气地说“凭什么这么说我”，他觉得自己“抬不起头来”。在冯老师看来，李成当时在心理上承受了很大的压力。

 

　　如今，像李成这样的遭遇不再是“有理说不清”了。

 

　　日前，广东出台了《加强中小学生欺凌综合治理方案的实施办法(试行)》（以下简称《实施办法》），对校园欺凌的预防、种类、治理等问题作出了明确规定。“给他人起侮辱性绰号”等这类给被欺凌者身体和心理造成的轻微痛苦，也属于情节轻微的一般欺凌事件。今年12月1日起规定将正式施行。

 

　　在许多人的眼里，绰号无非是学生相处之间的玩笑话。在采访过程中，许多家长和学生也不以为意。上升到校园欺凌是否小题大做了？真的有那么严重吗？

 

　　东莞康华医院心理科副主任医师钟欣介绍，包括讥笑、谩骂、取绰号、威胁恐吓在内的言语欺凌，都有可能会给孩子造成较大的心理创伤，而且往往速度快又刺中要害。

 

　　初二的孩子正处于青春期，在美国心理学家艾里克森的心理发展理论中，这一阶段要解决自我同一性和角色混乱的冲突。“李成就是这样，1米80的大高个，一方面他认识到自己要变成有责任与担当的男人，另一方面，他的心智和声音还处在儿童期，外在表现却是比较大的反差。”钟欣指出，当同学用绰号戳中他的痛点，内在冲突激化，由此他产生痛苦及自尊的破灭。

 

　　2017年，南京大学社会风险与危机管理研究中心和中南大学社会风险研究中心联合发布的《中国校园欺凌调查报告》显示，语言欺凌是校园欺凌的主要形式。按照校园欺凌的方式进行分类，语言欺凌行为发生率明显高于关系、身体以及网络欺凌行为，占23.3%。

 

　　类似李成这样的事件并不少见，还常常引发学生之间的矛盾。据媒体报道，2017年广州天河区一名一年级男生就因为有同学长期叫自己“老鱼头”而发怒，冲突之下还被对方抓伤脸部，险些伤及眼睛。更早之前，2011年11月河南信阳一名16岁少年因被起不雅外号而杀死同窗，除了当事人的心理健康问题，也让人不得不思考“侮辱性绰号”背后的隐患。

 

　　“言语伤害有时可能比身体伤害更持久，它更直接指向人格及自尊。”钟欣说，同学对自己长期以侮辱性的绰号相称，会影响对自我形象的认知。对于类似的言语伤害行为，如果不能及时制止，轻则可能影响其学业和人际交往，重则会导致抑郁、生理机能下降、多病，甚至自杀、伤人等。

 

　　“新规的出台给了学生的权益一定的保障，当自身的权益受到侵犯时，学生可以主动提出申诉。”东莞中学老师于涛说，这避免了个别学校一味平息事态，扮演“和稀泥”的角色，

 

　　“很多时候，一些更为恶性的校园欺凌行为就是从起侮辱性绰号开始的。”东华初级中学校务办副主任李鸿志认为，新规出台也反映出教育部门越来越注重对未成年人尤其是心理健康上的保护，同时也为校园欺凌扫除一些死角。李鸿志认为，新规使得校园欺凌防治有规可依，同时更加明确了学校和老师的职责。

 

　　新规的出台也带来了新的疑难点。绰号既可以成为表达善意的昵称，也可以是伤害对方的武器。规定想要落地，其中就涉及到一个关键性的问题——界定绰号的“侮辱性”。老师和学校要处理好这类学生问题，前提是准确识别绰号的性质。

 

　　如何界定绰号的“侮辱性”？

 

　　从字面上理解，侮辱即欺侮羞辱，使对方蒙受耻辱。东莞市光明中学高三学生孔玲（化名）说，学生之间取外号是常事，也有一些比较“难听的”，但一般都没当回事。“关键还是看取绰号的目的。”她认为，特别是中学阶段，同学普遍已经具备基本的是非判断能力，取绰号有无恶意应该是划分是否存在侮辱的分水岭。

 

　　看似存在侮辱，可能并无侮辱之意；同样也存在着一些绰号看似平平常常，其中另有深意。

 

　　“如果存在负面的某种指向，就带有侮辱性的倾向了。例如‘小老鼠’这个绰号，你可以解释为像小仓鼠一样的可爱，也可以解释为贼眉鼠眼，甚至引申到‘小偷’，带有道德上的指责、挖苦和讽刺。后者就是一种侮辱性的绰号。”东华初级中学心理健康教育学科负责人隋阳说。

 

　　再比如，当对方以亲昵的、笑脸相迎的口吻称呼“小胖子”，给人感觉可以是温暖的；当对方以嘲讽、讥笑、居高临下的语气呼唤，则给人截然不同的体会。这些绰号自身所带来的意味，并不那么容易被外人识别。多数人认为，是不是侮辱性的关键是看对对方造成的影响是什么。

 

　　不同的人心理承受能力不一样，从这个角度来说，判定“侮辱性”难以有统一的衡量标准。钟欣指出，从后果上来说，绰号如果对其人格和自尊造成伤害，特别是绰号中含有性指向时，则可以说是具有侮辱性的。

 

　　“嬉闹是在同一兴趣爱好群体内，应该是可停止的，而欺凌则是受害方无法叫停的。”欺凌双方在心理上存在着力量上的强弱对比，识别绰号是否带有“侮辱性”，是嬉闹还是欺凌，钟欣认为可以由此做出判断，“平时同学们之间取的外号，是相互的，是‘力量’均衡的，这也是为什么不会造成心理伤害的原因。”

 

　　对“侮辱性绰号”的界定标准众说纷纭。在没有更进一步的解释前，只能期待未来地方规定的出台进一步加以明确。

 

　　令人欣喜的是，国内越来越多防治校园欺凌的规定已经出台。

 

　　今年，北京市各区相继出台了《加强中小学生欺凌综合治理工作方案》，北京各区进一步明确了校园欺凌的定义和治理措施。如东城区要求，发生欺凌事件后，各校在10分钟内口头向教工委办公室等汇报情况，2小时内递交详细文字材料并随时汇报工作进展。石景山区规定，原则上学校应在启动调查处理程序10日内完成调查，并根据有关规定处置。

 

　　就在一周前，天津市人大刚刚通过了《天津市预防和治理校园欺凌若干规定》，目前该规定已正式颁布并实施。

 

　　“这些做法目的就是一个，让大家对待这件事情上有责任感，也注意时效。同时要求学校全力对待，而不是麻木地认为其只是普通的行为。”广东省教育厅及东莞市政府突发事件应急管理心理专家苏亚玲认为，天津通过人大进行立法，其效力更是非同一般。

 

　　自上而下的制度也需要自下而上的呼应。在校园欺凌这一问题上，东莞相关宣传、教育、普及以及个案处理等很多地方积极采取了不少措施。这其中，也需要学校在管理机制上有进一步的行动。

 

　　“如果学校管理的机制跟上的话，就会对学生产生影响，校园欺凌事件的发生率降低，这都是有可能的。”苏亚玲认为，《实施办法》中所提到的，学校层面成立相关组织机构，例如学生欺凌综合治理委员会，将会十分有利于防治校园欺凌工作的开展。

 

　　“发现、预防、应对、后期干预都需要形成规章制度。完善的规章制度能更好地指导学校和老师开展相关工作，明确校长、德育主任、班主任等各自责任。”苏亚玲强调，可操作的措施要尽快出台。

 

　　笔者了解到，东莞部分学校在防治校园欺凌方面也做了一些尝试。例如，东华初级中学学生在入学之初就会领取《学生生活指导书》，内容涉及校园欺凌的定义以及处理应对方式，同时学生宿舍建立生活互助小组，专门设立心理委员，经常性地开展主题班会活动等等。广东新规出台一周后的首个工作日——11月19日，该校就对《实施办法》进行了全校广播宣讲。

 

　　但以目前了解到的情况来看，绝大多数学校还没有形成体系。更多的学校在这一方面还未能完全发挥主动性。采访过程中，不少学校表示，严重的校园欺凌属于小概率事件，学校在处理应对上没有很好的经验，同时也尚未建立起较完善的防治机制。

 

　　除此之外，治理校园欺凌不是学校单一的行为，而是学校家庭社会多方联动。“欺凌的类型和导致的影响如何去评估，老师不懂。这就需要专业人士参与，需要相应的联动机制措施进行规范。”苏亚玲表示，要建立联动机制，将家庭和社会第三方机构纳入到综合治理校园欺凌行动中来。

 

　　即使有了看得见的硬性规章制度作为保障，也并不代表万无一失。“如果学生屡教不改，规定确实能够作为一种强制手段，但不一定达到很好的教育效果。”于涛认为，整治校园欺凌最终落点还在教育，应该让学生真正做到认识和理解，要避免简单粗暴地执行规定。

 

　　“他本人也可能没有意识到行为的不恰当。老师还是要在其中成为帮助孩子成长的角色。规定是最后一个后盾，但不是第一个出场的武器。”

 

　　“我们也会发现，校园欺凌在一些学校中发生的频率高，在一些学校中发生的频率却少。这的的确确跟校风相关，跟长期积淀下来的学校风气、道德风貌、文化氛围，以及人与人的行为风格都是相关的。”苏亚玲说，共同促进师生对校园欺凌的认知，提高学生群体对正义和公平的认知，营造阳光、温暖、干净的氛围，使得校园欺凌行为发生率降低，才能尽可能给予学生最大的保护。

 

　　“当我们能够理解和内化以后，每当看到校园欺凌，自身会内省，知道这样是不对的。”（记者 毛敏）（来源：南方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