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一民企购买濒危企业遭遇“选择性执法”

　　核心提示：山东省章丘市民欧先生出资４００多万元购买了一家经营困难的企业，就在其接手经营两年多之后，突然被另一家担保公司赶出了厂区。虽然他赢了官司，报了警，但公司却一直被人占领，厂区的门前甚至还被写上了“１１０联动日夜监控”的警用标示。欧先生不解：“到底是谁霸占了我的企业？”

 

　　起因：购买无力经营企业

 

　　欧刚是山东省章丘市明水街道的居民，２０１３年７月１２日，他以４００多万元的价格购买了山东润成粉体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润成公司）位于济南市历城区郭店镇燃料公司（以下简称燃料公司）院内的所有地上厂区用房、生产设备等，并取得了润成公司与燃料公司签订的２８１３２．　３６平方米的土地租赁权。

 

　　“事情的经过是，燃料公司把他们２８０００多平方米土地出租给了润成公司，租期从２００９年１月１９日至２０５９年１月１９日，５０年，租金总共３００万，分期付款。润成公司自己盖的厂房。润成公司租来以后，用于生产经营特种建材产品。在经营期间，润成缺钱，向私人借贷，章丘市四联担保公司（以下简称四联公司）给做的担保。到了２０１３年，润成干不下去了，钱也还不上了，到处找人接手，求谁谁不要，最后，润成的董事长王诗友找到了我，我替他偿还了３００万元的债款，后来又给了他５０万现金，另外还替他还了６９万的货款。润成未交给燃料公司的租金由我来支付，剩余合同由我来履行。”采访中，欧刚以最简明扼要的方式简述了他购买润成公司的经过。

 

　　欧刚提供的一份２０１１年８月２６日王诗友和四联公司签订的经工商备案的《动产抵押登记书》显示，抵押登记时，双方确认，该抵押物“没有产权纠纷，在此之前未向第三人抵押”。

 

　　“我就是看好了润成没有向第三人抵押，是个‘干净’的公司，所以我才要的它。”欧刚说，２０１３年７月１２日，他和润成公司的董事长王诗友签订了土地租赁协议后，接手了润成公司，组织员工在承租的厂区内进行合法生产经营，同时，利用院内空地开展停车场经营服务以及猪、兔、鸡、狗、鹅等畜禽养殖。

 

　　事发：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欧刚说，在他生产经营了两年多以后的２０１５年１０月２７日中午１１时，一个名叫王某某的和一个名叫张某的人自称受山东九泰投资担保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九泰公司）的指派，突然带领５０余人用推土机强行将工厂院墙和大门拆除，并扣押了王延洪、王现龙、李现永三名工人。

 

　　“当时我正在外地出差，在厂里临时负责的王延洪打１１０报警，历城区唐冶派出所人员出警以后就是简单了解一下情况，然后就吆喝了一嗓子‘不能打架’，对张某令人拆除我厂子的院墙和大门、砸烂厨房、扣押工作人员等暴行没作任何处理，敷衍了事，然后就走了。之后，我们多次报警，但是民警称九泰公司与俺有经济纠纷，拒绝处理。”欧刚表示。

 

　　当天在现场的王延洪和王现龙告诉记者，张某带来的那一伙人大都刺龙画凤，车的后备箱里还带着一批大砍刀。从１０月２７日中午１１点，这伙人就用铁链子将他们唯一进出的大门锁了起来，将他们锁在院子里，直到３０多个小时之后的次日晚上８点，民警到来才将他们释放，期间，他们汤水未进。

 

　　“警察来了，张某他们才把锁大门的铁链子解开。被拘禁的有三个人，俺老头（李现永）是个残疾人，可恨的是，等警察走了之后，张某逮着他（李现永）的脸就狠狠扇了几巴掌，嫌他告诉了警察他们藏铁链子的地方。还要挖个坑把俺老头活埋了！”因为害怕被报复，李现永没敢露面，他的妻子告诉记者。

 

　　欧刚说，仅在１０月２７日、２８日两天，他们就连续报警３０余次，同时还几十次拨打１２３４５市长公开电话，请求公安机关能够保护他们的人身和财产安全，同时保护犯罪现场，但是辖区所在地的济南市公安局历城区分局唐冶派出所未作任何答复，也未处理此事。“后来派出所告诉我们，不许我们再报警了，如再报警，就以扰乱治安罪逮捕我们。”

 

　　欧刚认为，当地派出所的处理决定，让他们很是迷茫，明明是受侵害单位，咋变成了扰乱社会治安的犯罪嫌疑人了呢？１０月２９日，他又赶到唐冶派出所报案，并再三证明他和九泰公司没有任何经济往来和纠纷，但是他发现，问题更严重了，“一个姓王的副所长在做笔录时，避重就轻，我报案的内容是张某等人持械强行拆墙、打人、非法拘禁等等，他都没记，只记录了与案件无关的内容。而且一直认为我和九泰公司有经济纠纷，说他们要了解清楚后才能给我们答复，事情就这样一直拖到了现在。”

 

　　王延洪说，在厂子被九泰占领之后，他们一下子找不到住的地方，曾经试图继续在厂里居住，但是，那伙占领厂子的人员除了恐吓他们以外，还对他们几个老头进行了变态下流的猥亵，所以，他们被迫离开。此后，张某等人就将他们厂里饲养的６头１００多斤重的纯种黑猪、３００余只兔子以及鸡、鹅、名犬等宰杀或出售，大批空调、电视机、冰箱等被变卖，财务室也被撬开“洗劫”一空，保存的各种手续全部拿走，工人的行李衣物和生活用品被扔得满院子都是。

 

　　“公安为了不管，说俺和九泰公司有经济纠纷。假设俺和他有纠纷，但是俺停放在院子里的２３辆车可没有纠纷吧，他也不让俺开走了。”王延洪说，这２３辆车包括１８辆大货车、一辆价值１３０万元的吊车和４辆轿车以及相关的车辆手续和钥匙。

 

　　采访中，欧刚还告诉记者，他们怀疑九泰担保公司和当地公安私下串通，合谋侵占他的财产，“我和九泰没有任何关系，九泰把我的厂子抢去之后，又抢了我的东西，打了我的工人，限制我们人身自由，这是明显的刑事犯罪，但是我们打了几百个１１０，公安就是不管，硬说我们是经济纠纷。我和九泰公司就不认识，怎么会有经济纠纷？九泰在大门上喷上了‘１１０联动’，如果公安不同意，他们敢喷？公安和他们是不是一伙儿的？”

 

　　九泰公司：润成欠我们钱

 

　　２０１６年６月１０，记者找到了位于济南市历城区郭店镇火车站铁路南侧济南鲍德炉料有限公司对过的润成公司所在地。

 

　　从外围看，润成粉体的厂子里没几个工人上班，院子里停放着欧刚所说的吊车和几辆货车，没有硬化的地方长着荒草。厂子的围墙和大门上确实喷涂着“国有资产场地不容侵犯非法人员闯入警方严惩”和“１１０联动日夜监控”的大幅类似警用标示的蓝底白字。

 

　　领路的欧刚疑虑：“这个厂子是谁的现在还有争议，公安机在这个时候就和涉案的九泰公司进行１１０联动，是不是变相保护他们？”

 

　　采访中，记者了解到，山东九泰投资担保有限公司是一家隶属于山东九泰企业集团有限公司的独立法人机构，成立于２００２年，２０１６年５月变更为山东九泰融资担保有限公司，最大股东是出资３０００万元隶属于济南市国资委的澳利集团有限公司。

 

　　６月１４日，九泰公司负责现场的郭姓经理告诉记者：“九泰是国企，他们（欧刚）是民营的，我们必须要保证国有资产不流失，因为他们公司（润成）欠我们公司五六百万，这个责任我们个人谁也担不起。我们和当地派出所都勾通好了，你要想了解情况，还是问公安吧。”

 

　　郭先生还表示，润成公司是借了四联公司的钱，本金已经还清，但由此产生的利息没有偿还，所以四联公司就把这个债权卖给了欧刚了。

 

　　就欧刚等人反映的张某等人被指非法拘禁等问题，郭先生表示，如果真是存在这些问题，派出所和刑警大队早就来抓人了。他建议记者，就此问题还是采访公安机关，如果公安需要，他会积极配合。

 

 

 

　　欧刚认为，若无警方允许，厂子的大门上为何会喷涂着“１１０联动日夜监控”的“警用标示”？

 

　　警方：案件还在审查

 

　　随后，联合采访的其他媒体的记者和负责此案的唐冶派出所民警王某取得了联系，他表示，根据公安内部规定，民警无权私下接受采访，他让记者和上级宣传部门联系。

 

　　历城公安分局宣传科科长王刚警官在听完简要情况说明以后，要求记者将掌握的材料转发给他，等他向同事详细了解案情之后给记者答复，希望记者耐心等待。

 

　　在将欧刚的举报材料发给王警官之后，记者多次催促，一直没有得到历城警方的回应。

 

　　一周之后，６月２０日，记者再次和历城公安分局宣传科取得了联系，这一次，王科长表示：“上次接到媒体记者的材料之后，我和分局的法制大队以及（唐冶）派出所进行过勾通，法制部门正在商讨到底该立哪种案件；派出所也正在对初步证据进行收集，很多证据不能单靠当事人一方的陈述来确认，案件还在进一步侦查。”

 

　　对案件发生在２０１５年１０月份，至今已近８个月尚未定性的问题，这位警官表示，案发以后，办案民警多次想找当事人欧刚了解案情，但是他以各种理由一直没有到公安机关来，或者是他的时间可能和公安机关的时间有冲突，后来找他记了几次，但是他的陈述和民警掌握的证据不太相符。所以公安的法治部门要等把证据搜集全了再说。

 

　　对于办案民警当初说该案是经济纠纷，不是刑事案件的问题，王警官说，对于基础派出所民警来说，接到警情迅速出警之后，只是根据警情对案件进行初查，是否立案，由分局法治部门审批。

 

　　“我们法治部门对案情在进行审理的过程中，感觉这个案情不像他报的那么简单，里面还有一些别的因素可能还没有说全，为了把证据弄得更扎实，所以一直在调查。涉及到好多人。光靠陈述是不可能立案的。”这位警官说。

 

　　案件尚未定性，九泰公司就已经在占领的厂区大门上喷涂了“１１０联动”等标识，是否得到了警方的许可？王警官说，以前为了企业的安全着想，一段时间，公安曾和一些企业搞过“警企共建”之类的活动，具体到本案，他尚不掌握。

 

　　焦点：案件性质

 

　　采访中欧刚表示，也许是他们整天拨打１１０把派出所逼急了，负责处理此案的民警王某给他发来了短信，说是案件正在积极侦查中，如有需要，请他配合。在短信中，这位警官还特别“备注”：“根据相关规定，如该事件系治安行政案件，结案期限一般为三十日，案情复杂的可延长三十日；如为刑事案件，无明确办案期限，直至案件相关证据全部收集完毕为止。”

 

　　欧刚认为，事件自２０１５年１０月２７日发生，至今已大半年，是治安、是刑事案件还是经济纠纷，早该有个定性，“我们报的是刑事案件，嫌疑人员也全都在厂里，案情简单，很方便调查。我哪里也没去，随时等着公安召见，他们压根就不搭理我们。因为我们老是催嘛，王某的短信的意思就是，你们不是报的刑事案件嘛，刑事案件调查没有时间限制，那你们就等吧。直接形成的事实就是放任侵害继续发生，放纵暴力行为。我认为公安是严重失职渎职。到了后来，干脆就违法办案了。”

 

　　欧刚说，办案民警对卖给他厂房的案件的另一关键人员王诗友的询问，让他感到了问题的严重，也进一步证实了他对民警的怀疑。

 

　　当着欧刚的面，山东润成粉体有限公司的法人王诗友告诉了记者他借钱的过程和办案民警询问他的经过。

 

　　“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我向别人借的钱，四联公司给我做的担保，我只还上了利息，本金一直没还。后来我也无力经营了，所以就把厂子卖给了欧刚。我以前也向九泰借过钱，但是早就还上了，我现在不欠九泰一分钱。派出所民警在给我录口供的时候，诱导我，问我和欧刚签的土地租赁协议书是不是真的？真的为什么在日期的地方还有修改？意思是，如果我和欧刚签的是假的，那九泰占领了我那个厂子就没问题了。我和欧刚签的土地租赁协议是真实的，到任何时候，我都承认，那个协议是真实的。”王诗友再三明确表示。

 

　　此后，王诗友也多次明确了上述观点。

 

　　“王诗友不欠九泰的钱，我们也和九泰不认识，九泰还来抢什么？一个没关系的人来抢厂子，是不是犯罪？这么简单的问题，快８个月了，这么长的时间，历城公安怎么就查不明白？‘诱供’的目的是什么？还有，公安一再说是经济纠纷，好吧，假如是经济纠纷，那也是法院管的案子，和你公安有啥关系？公安现在又查起经济纠纷来了，不是多管闲事嘛。九泰抢了我的厂子，在大门上喷上１１０联动，公安不同意，他们敢喷吗？公安是不是帮助九泰犯罪？”采访的最后，欧刚不止一次地向记者发问。

 

　　案外律师：善意第三者权益应受保护

 

　　就九泰公司是否侵犯了欧刚的财产、公安是否存在工作过错等问题，记者随后又采访了多位与案件无关的资深律师。

 

　　北京中银（青岛）律师事务所刘中伟律师认为，从当事人叙述的案情来看，不管四联公司、王诗友和九泰公司是否有经济纠纷，但是欧刚已经合法取得了涉案企业的财产权，他的权益受法律保护确切无疑，这不是善意第三人的问题。另外，即便存在争议或者纠纷，当事人也应该通过调解或者诉讼等方式来解决，不能采用暴力手段；如果当事人陈述属实的话，派出所民警在处理这起案件的过程中涉嫌渎职。

 

　　江苏恒久律师事务所周广旭律师也认为，一方认为有纠纷，另一方认为没有，在这种情况下，应该通过诉讼来解决。九泰公司作为国有股份企业，首先应该带头遵纪守法，不能破坏生产经营，不能用暴力方式解决问题。其行为涉嫌刑事犯罪。警方在接警后，首先应该将采用暴力手段占领企业的一方清理出去，让企业维持现状，等待法院来厘清关系做出判决，而不能维护暴力占有的成果。他还建议，如果当事人拨打１１０不能解决问题，或者办案民警存在渎职等行为，在这种情况下，欧刚应该向当地警方的上级单位反映投诉，或者向检察机关寻求法律救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