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顶云：失地农民陷入三无困局
回望中国农村改革，矗立于潮头的安徽凤阳小岗村的“大包干”和贵州关岭顶云的“顶云经验”这两面旗帜，格外显眼。当年顶云石板井村农民以敢为天下先的精神和不怕坐牢的胆气，实行了“包产到组、包产到户”，既解决了自己的“肚子问题”，还推动了中国农村改革。因此，石板井村也就有了农村改革第一村的美誉。但在38年后的今天，这里的一些村民却陷入了无地种，无安置、无低保的“三无困局”。
在关岭县城西南侧，矗立着着两块巨大的广告牌，一块写着“新新关岭，新形象”，另一块写着“联系群众，鱼得水；脱离群众，树断根”
气宇轩昂的石板井村大门上刻着着“农村改革第一村”7个大字
顶云经验纪念园占地及其它
顶云经验纪念园、坝陵大道和现代农业生态观光园，究竟占耕地多少亩？其中又有多少亩基本农田？石板井村究竟有多少亩耕地被占？其中有多少亩是基本农田？被 占农地转为建设用地，是否经过了依法审批？对农民的补偿是否合理？共有多少农民失地？对失地农民是否有妥善的安置？
带着这些疑问，记者自7月27日起，开始深入有着4190余人的石板井村，开始了为期数天的采访。
经过了解得知，自2008年11月开始修建的顶云经验纪念园，占地25.5亩。对于这些耕地的性质，村民有他们的说法。
征占村民赖以生活的稻田、果园建的顶云经验纪念园
“顶云经验纪念园、坝陵大道、现代农业生态观光园，占的都是基本农田。”村民黄兴荣向记者打开了话匣子：石板井村土地大面积被占主要有港安水泥厂项目、顶 云经验纪念园及与其连成一片的现代高效农业生态示范园项目。港安水泥厂占地是在2008年，补偿标准是每亩1.368万元。村民认为太低，与厂方发生了激 烈冲突，补偿标准涨到了每亩2.906万元。地上附着物也给予了补偿，如挂果的桃树、柑橘等，每棵补300元，杜仲树每亩补偿0.8万元。
就黄兴荣的说法，记者向吴远明、陈泽进、何健、王道平、张天祥、林全方、林全禹、陈泽刚、陈泽辉等村民进行了求证，他们均点头认可。
村民的土地承包合同在手，土地上的果木却被强行砍伐
黄兴荣又把顶云经验纪念园及其边上的现代农业生态观光园的补偿情况，向记者作了介绍：不管地上种的是果树，还是水稻，补偿标准全是每亩5.6万多元。这种一刀切的补偿标准，很不合理，村民的意见很大。
“港安水泥厂占地，挂果的果树每棵补300元，这次就不补，太不合理，这让大家非常不满意！”村民王道宽插话说。村民陈泽仑、王生贤、王青、张天祥、林全方等齐声附和，并向记者介绍了挂果果树的数量。
村民王道宽向记者展示他们自己制作的被砍伐果树统计表
“两次征地，都没有召开村民代表大会讨论，都是组长和村委会主任口头通知。”林全方称。就林全方的说法，记者向林全禹、陈泽刚、陈泽辉、陈泽雄、王大琼、刘远琼、张昌益、陈泽志等人求证，得到的都是肯定的答复。
这时，有村民递给记者一份共3页的投诉材料。在首页下半部分记者看到如此字句“2014年4月29日，县乡两级政府组织三四百警力，强行把我们正值收割季 节的农作物和这季水果即将成熟的果树（含药材杜仲树）完全铲除。我们找当官的理论，不曾想他们却指挥武警抓了张天华的母亲、妻子、妹妹。”
砍伐了村民赖以活命的果园树，种上了观光用的薰衣草。村民张天华妻子王大琼向记者反映自家果园被毁情况
“我们家有土地承包合同，我们没签字，也没领补偿款，他们就把我家的果树全部毁了，还抓了我家3口人！” 张天华的妻子王大琼告诉记者：“哪里有我们老百姓讲理的地方？”
“他们占了我们赖以活命的稻田、果园，建的是顶云经验纪念园，种的是观光用的薰衣草！”说到这儿，王大琼有些激动。
“为了修建顶云经验纪念园，他们强拆了我家的猪场，至今没给补偿！”村民陈泽刚告诉记者。“经过多年征地，我们石板井村秧井组现在完全失地的就占80%左右！”黄兴荣称。
“秧井组共有五六百亩耕地，现在90%以上被占！”林全方的说法更加严重。“石板井村至少80%以上的耕地被占了，很多人家没有耕地了。”村民张天祥告诉记者：“我家的18亩耕地全部被占！”
林全禹、林全方、黄兴荣等十几位村民告诉记者，他们都变成了失地农民。“无地种无安置无生活来源，我们怎么办啊！”黄兴荣说。
“全石板井村原有耕地8000亩左右，很多耕地被占了，现在全村80%以上农民失地！”在石板井村村委会任职的李贺（化名）告诉记者：“坝陵大道和顶云经 验纪念园占基本农田400多亩！这里是石板井村最好的土地，是有名的大粮仓啊！现代农业生态观光园占基本农田200多亩！”
“估计在顶云征用的基本农田不少于2000亩，除了每亩5.667万元的补偿外，农民的生活没什么保障！”生于此地长于此地的关岭县某机关工作人员易国富（化名）称：“八角村大概有失地农民3000多人，石板井村大概有失地农民3000多人，新城村大概有失地农民2500多人，角寨村大概有失地农民1800多人。”
顶云经验纪念园周边的道路还在建设中
耕地被占、低保被断与村民之苦
“失去了土地也失去了稳定的生活来源，我的两个女儿都失学了，他们至今还在怪我没本事供她们完成学业！”说到这儿，黄兴荣的眼中有了泪花：“我的妈妈得了肺气肿，因为没钱治病也去世了，这让我至今想起来就难受！”
村民黄兴荣告诉记者，为了征地，乡政府承诺，只要签字同意征地，就给办理低保，2009年政府相关部门给村民的“低保卡”，2014年3月，“低保”被政府取消，这时，绝大多数村民的土地已经被征占了。这就是骗局！
“土地被占光了，没有任何安置，除了打零工为生，再无生活来源。”村民王道平称。
“当年，为了让我们同意征地，乡政府承诺只要签字就给我们低保、危房改造资金，还承诺有些人可以进厂务工，或进厂跑运输。”村民陈泽雄的妻子唐丽告诉记 者：“除了2009年给办了低保之外，其他都没兑现。低保也在今年3月全部取消了，这时，我们的耕地也差不多被占光了，这不就是欺骗吗？”
“我儿子王洋，因车祸失去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低保也被取消了！”村民王道宽称。
村民王道宽的儿子王洋，因车祸失去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还不能享受低保
港安水泥厂大门
查阅顶云乡政府给村民出具的一沓子文书得知，该乡政府向林全禹、吴远明、陈泽辉、陈泽刚等村民做出了办理低保或给予危房改造资金或进厂务工等承诺；港安水泥厂也向村民陈泽雄等做出了进厂工作和给予钱款等承诺。
村民陈泽雄的妻子唐丽向记者展示港安水泥公司“食言”的证据
“他们达到了征地的目的，就不理我们了！”村民唐丽，手持港安水泥公司给她家出具的承诺书告诉记者。
“2014年6月前后，我们到港安水泥厂索要厂方承诺的生活补助并没闹事儿，就被警察抓走！”65岁的村民张昌益称：“他们不应该这样对付老百姓！”
65岁的村民张昌益向记者介绍被抓走的情况
住房之伤
“2013年，为了修建顶云经验纪念园前面的坝陵大道，他们拆了我家刚建的70平米住房，至今也没给补偿！”村民吴远明称。
对于强拆，唐敏更是有话要说：“在没有任何告知的情况下，我弟弟唐景刚新建的楼房被县政府领导率众拆除了，可是与我弟弟被强拆的楼房几乎同时修建，且在拆迁范围内的县建设局局长廖文建（现任顶云街道办主任）及在县建设局工作的石林新建的楼房，却均未被拆除。
唐敏告诉记者，在没有任何告知的情况下，其弟弟唐景刚新建的楼房被县政府领导率众拆除了
村民王道平告诉记者，位于港安水泥厂西侧这片300多亩耕地，已经被某机械厂征用
据记者了解，唐景刚是顶云乡简朝组村民，2008年10月通过转让得到一块位于石板井村面积大约160平方米的宅基地，交付了全部转让金后，于2009年12月动工建楼。
唐敏向记者介绍了楼房被强拆的情况：“2011年11月27日下午，关岭县政府以及顶云乡党委和政府领导，动用了公安、武警、城管等共五六百人，用4台大 型挖掘机，将刚建好的楼房毁掉！这与公安部在2011年3月3日下发的《2011年公安机关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工作意见》中‘严禁公安民警参与征地拆迁等非警务活动’的禁止性规定相悖！”
“强拆之前，他们没有任何告知；强拆的地段至今未划为征用范围，也没做任何禁止建房的标记；建楼期间，没有任何人阻止；强拆至今没有任何补偿，这到底是为什么啊？”说到这儿，唐敏哽咽了。
“出于对房屋被强拆以及补偿的不满，村民刘作凤等人进京投诉，就在到达的当天，她们就被人用面包车送回了关岭县！”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村民告诉记者。
关岭县相关部门领导的说法
顶云街道办（2010年撤销顶云乡建制，设置顶云街道办）主任廖文建在接受采访时称，村民举报的那栋楼房，是自己父亲的，都有相关审批手续。
关于村民生活保障，他说街道办帮助村里组织劳务输出协会，帮助进行技能培训，帮助村民就业，帮助开办农家乐，做了大量工作，效果很好。
他还一口否认石板井村有失地农民的说法。
关于村民反映强烈的低保被停之事，廖文建说，其他村举报石板井村低保就停了，但只是暂停，审查完了，就给符合条件的村民办理。他还说，危房补助资金和低保 资金，都必须专款专用，当初乡里承诺给村民办理低保和发放危房补助资金，与相关政策相悖。危房补助资金就不能发，低保就得停。他还告诉记者，当时的乡长和 书记已经被处分被撤职了。
关于村民生活保障，参与征地和拆迁的顶云街道办武装部长王俊的说法显然与廖文建不同：具体保障措施没出来。很多厂都在招商之中，村民只能打零工。
建设局常务副局长林启贵在接受采访时称，港安水泥厂和顶云经验纪念园都在规划中。由县政府组织规划，报安顺市政府审批。石板井村的规划是2012年8月8日报批，当时就批下来了。
关于港安水泥厂占地情况，县国土局副局长吴全福介绍说：港安水泥厂占地200多亩。
顶云街道办事处大门
就顶云经验纪念园、现代高效农业生态示范园共占地多少，占地是否属于基本农田等问题，记者与吴全福有如下对话：
记者：顶云经验纪念园和现代高效农业生态示范园共占地多少？
吴全福：不清楚，但都在规划中。
记者：村民称，这片有四五百亩，是大粮仓，是基本农田吗？
吴全福：不是，农民认为的基本农田不一定是，我们规划的才是。几百亩在关岭不算大，水库下边的万亩田才算大。
吴全福：这些地都经省政府批准，符合规划。基本农田有保护指标，全县只要保证数量就行。
记者：规划之前，是否属于基本农田？如果是，省政府无权审批，须报请国务院审批。石板井村还剩多少耕地？原来有多少？
吴全福：不清楚。
记者请吴全福通过国土局电脑查看石林、廖文建是否办理了土地使用证，被吴全福以“没联网”为由婉拒。记者想请他通过二人的名字查看档案，又被拒绝。
广大农民拭目以待
顶云经验的创造，是从解决“肚子问题”开始的，但现在，因顶云经验纪念园、坝陵大道、港安水泥厂等项目的征地，又让人担忧起石板井村失地农民的“肚子问 题”来。“因为得到一些征地补偿款，多数失地的人还能生活，可是没有任何安置，能扛多久呢，将来怎么办？”李贺称。“民生无小事儿，如果失地农民得不到妥 善安置，我担心将来会出大问题！”易国富告诉记者。
石板井村失地农民的困局如何破解，广大农民都在注视着顶云街道办和关岭县的相关领导，本刊也将对此持续关注。(文、图 记者 李漠 )
